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禾润连载《爸爸爱喜禾》一

 蔡春猪,1973年生于湖南一个小县城。

前时尚杂志编辑;早年主持万国马桶文学网站;中国第一档时事脱口秀《东方夜谭》策划兼副主持;现从事影视剧编剧。
儿子喜禾两岁时被诊断为自闭症,后在新浪开设微博“爸爸爱喜禾”。被誉为“自闭症之父”。
 

给儿子的一封信<代前言>
吾儿喜禾:

    这封信本来打算你十八岁的时候写给你的。你在外地读大学,来信问我对你找女朋友一事的看法。我再次重申,大学四年是人生最美好最宝贵的四年,应该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,要以恋爱为重。至于学习,如果还有时间,就去抄抄同学作业。

    这封信提前了十六年。提前十六年写的好处是:有十六年的时间来修改、更正、增补;坏处是:十六年里都得不到回信。

    提前十六年写这封信,确实有难度——不知道收件人地址怎么写。因为你就住在我家里。虽然没有法律规定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不能相同,但是邮递员会认为你父亲脑子有病。

    吾儿,我能想到你收到这封信的反应——你撕开信封,扯出信纸,然后再撕成一条一条的,放进嘴里咽下去。

    你这么做,我认为原因有三:一,信的内容让你生气了;二:你不识字;三:你是自闭症,撕纸就是你的一个特征。

    不知道你是哪一点,盼回复。

  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每天都差不多,但是因为有人在那天出生、上大学、结婚、第二次结婚……那一天就区别于另外的三百六十四天,有了纪念意义。吾儿,你也一样,在你的生日之外,还有一天,对你父亲和整个家庭来说,都意义重大。你父亲的人生方向都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——那天,你被诊断为自闭症,你才两岁零六天。

    那天凌晨两点,我就和你母亲去医院排队挂号。农历新年刚过,还是冬末,你母亲穿了两件羽绒衣还瑟瑟发抖。

    在寒风中站到六点,你母亲继续排队,我开车回家去接你。到家把你弄醒后,带上你的姥姥,我们又匆匆赶回医院。那天你真可爱,一路上“咯咯”笑个不停,一点都不像个有问题的孩子。你姥姥本来就不同意带你去医院检查,半路上就说不去了。但我还是要带你去。

    你都两岁了,不会说话没叫过爸爸妈妈,不跟小朋友玩,也不玩玩具——知道你是想替父亲省下买玩具的钱,但有些玩具是别人送的你玩玩没关系的;叫你名字你从来都没反应就像个聋子一样,但你耳朵又不聋;你对你的父母表现得一点感情都没有,很伤我们的心。

    你成天就喜欢进厨房,提壶盖拎杯盖的,看见洗衣机就像看见你的亲爹。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下心?

    到了医院才知道,你母亲差点白排一晚上队了,中间进来几个“加塞儿”的眼看把你母亲挤掉。你母亲急了撂下一句狠话:“如果我今天看不成病你们谁也别想看成!”你母亲字正腔圆的东北话发挥威力了。有个老头儿脱下假发向你母亲致意。还有一个人则唱起了赞歌:“这个女人不寻常。”

    吾儿,在大厅候诊的时候我们很后悔,怎么带你到这个地方来了: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一直都很文静却突然大声唱起“老鼠爱大米”;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直在揪自己的头发——揪不下来就说明不是假发但还要揪;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直在候诊室晃荡,不时笑几声,笑得让人发毛……

    北大六院是个精神病医院,我们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的。

    好在很快轮到我们了。你像是有所感觉,开始哭起来,死活不肯进诊室。

    给你检查的医生是个专家,我们凌晨两点来排队就是想给你最好最权威的。专家确实是专家,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很不一样:“等一会儿,我接个电话。”专家打电话也很有风格,干脆简短:“不卖!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,烦不烦!”

    但是我希望专家跟我们说话还是别太简短了,最好婆婆妈妈多问几句,我们凌晨两点排队不能几句话就给打发了。

    专家问了你很多,但我们都代劳了。你太不喜欢说话了,以听得懂为标准:迄今为止你还没说过一句话。你不能跟小狗比,小狗见到我会摇尾巴,你有尾巴可摇吗?

    专家还拿了一张表,让我们在上面打钩打叉,表上列了很多问题,例如是不是不跟人对视、对呼唤没有反应、不玩玩具……符合上述特征就打钩。吾儿,每打一个钩都像在你父母心上扎一刀。你也太优秀了吧,怎么能得这么多钩?!

    专家说,你是高功能低智能自闭症——吾儿,你终于得到了一把叉了,还是一把大叉,叉在你名字上。你的人生被否决了;你父母的人生也被否决了。

    专家说完,你母亲说了三个字:“就是说……”

    就是说什么啊!

    就是说可以高高兴兴去吃早餐了?

    就是说将来不用为重点小学发愁了?

    就是说“希望在人间”?

    还是就是说:“医生,吓人是不符合医德的哦!”

    吾儿,你母亲当时只说出了“就是说”三个字,之后就开始哭了。专家拿出了人道主义精神,说:“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。”

    人道主义是催泪弹。你母亲泪如泉涌——哇塞,也太多了吧,我看她以后三年都没泪可流了。

    我问专家:“自闭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?”

    专家说了很多很多,什么神经元什么脑细胞……我不想知道这些医学术语。

    我对专家说:“您就简单说吧。”

    专家去繁就简,一言二字:“未知。”

    “那怎么医治呢?”

    专家曰:“无方!”

    不知道病因,又没有方法治疗,这是什么医院啊?!

    正如专家所说,也不是完全没希望。有几家康复机构可以选择。专家开始化身指路神仙了,机构分别叫什么在哪儿怎么去。你知道的还不少啊,专家。

    “入机构就能康复吗?”你父亲又问专家。

    专家说:“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完全康复的案例。”

    吾儿,你知道“绝望”有几种写法吗?你知道“绝望”有多少比划吗?吾儿,你还不识字,将来你识字了,我希望你不需要知道这两个字几种写法多少比划,你的人生里永远不需要用这两个字来表述。

    专家说你这病是先天的,病因未知。就是说,你姥姥姥爷把你带大,免责!你父亲母亲把你生出来,免责!我们都没有错,有错的是你?!

    是你父亲母亲的错,吾儿,父母亲把你生下来,让你遭受这种不幸。

    吾儿,知道那天你父亲是怎么从医院回的家吗?对,开车。你说对了。

    你父亲失态了,一边开车一边哭,三十多年树立的形象,不容易啊!那一天全给毁了。你父亲一边开车一边重复这几句话:“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?我做错什么了?”

    你的姥姥双唇紧闭,一言不发,把你抱得紧紧的,就像在防着我把你扔出窗外。

    你的母亲没哭,她没哭不是因为比你父亲坚强——车内空间太小,只能容一个人哭。你父亲哭声刚停,你母亲就续上了,续得那么流畅自然。难道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“无缝续哭”?

    吾儿,到家后你父亲没有上楼,你母亲你姥姥抱你上的楼,你父亲还有几个电话要打。第一个电话打给你在哈尔滨的姥爷。你出生后不久,你不负责任的父母把你扔在哈尔滨,自己在北京享乐。这两年都是姥姥姥爷带的你。你父亲要打电话跟你姥爷解释:你现在这样不是他们带得不好,你在他们手上得到了最精心的照顾呵护,我要深深感谢他们。

    第二个电话打给你在湖南的爷爷奶奶。这事跟他们不太好说。后来发现不用怎么说,只要说个开头就可以了:“你孙子将来可能是个傻子……”电话那头就开始哭了。Ok!电话别挂,放一边,吃完晚饭回来,再拿起电话,还在哭。电话还是别挂,放一边,吃宵夜去。

    后面几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大伯二伯,还有你的姑姑。他们的表现?你姑姑跟你奶奶一样,两个伯父表现不错,至少没哭。

    父亲的朋友圈里,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你胡吗个叔叔,他是你父亲的死党。胡叔叔还没生小孩呢!吓吓他,吓他以后不敢生小孩,收你为义子,他的房子车子将来就都是你的了。

    你父亲还想打电话,却发现没人可打,电话里存了二百多个号码,跟谁说?怎么说?“嘿,兄弟,我儿子是自闭症……”“嘿,姐们儿,你听说过自闭症吗?”

    那天你父亲哭得就像个娘们儿,花园的草看到了,你父亲可以拔掉;树也看到了,你父亲没办法,它们受《植树法》保护。杀人的心都有,却奈何不了一棵树。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树不逝。
(连载中)